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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5月1日 星期三

[LeftUnity]學習而非說教:為什麼左翼沒有全部的答案


湯米·沃克(Tom Walk)提供對革命左翼的另一種觀點

如果有一件事讓我對革命左翼感到迷惑的是:這場漫長的資本主義危機已經進入第五個年頭,緊縮政策的攻勢一波接著一波,而我們的方法、戰略與戰術顯然是無效的,但是對此提出質疑或者反思的嘗試,卻常常引來恐懼和懷疑。他們對年輕人說,這樣的工作方式我們已經用了好多年了,彷彿任何一點的檢討都會玷汙這些「精煉」過的智慧。畢竟,你們建立過幾個革命政黨呢?

所以,我們最後就像是輪子上的老鼠,日復一日做著一樣的事情,期待有一天會出現不同的結果。不僅如此,我們更傲慢地堅持我們的工作方式是唯一正確的道路。中央委員會那些明智的領導層作出決策,經過各種有如輸送帶一般的刊物和會議傳達給基層幹部,而他們負責出去把這些結論強行灌輸給工人階級。如果工人不接受,那是因為他們是「改良主義者」,或者階級覺悟不夠高,或者更直接一點說-他們「錯」了。他們不接受真正革命的領導層,那肯定是錯的。(喔!更別提其他那些堅持自己是唯一正確的革命團體,他們錯得更離譜。)

結果這一切就在我們眼前爆炸了,我們看到這樣的模型是怎麼由其邏輯導致發展出來的後果:由社會主義工人黨(Socialist Workers Party)和其支持者們正在創造的神話政治。一旦你相信「一個有紀律的革命者就是要貫徹領導層的旨意-即使是最難以為其辯護的旨意」,那麼,任何問題對你來說都不是問題,而是因為全世界都錯了-還很有可能是敵對勢力的陰謀。

領導層的行為越來越令人噁心,但是這個危機並不能與他們政治上的錯誤切割,兩者擁有同樣的根源。而這個根源也造成了整個革命左翼的危機:分裂成各個宗派、領袖崇拜、組織的僵化、成長停滯以及拒絕面對現實-既是症狀,也是造成失敗的原因,在意識形態、戰術和實踐上全盤的失敗,無法承擔我們面前的這場戰鬥。我們的這些大大小小的團體,擁有許多既肯犧牲奉獻又具有宏觀視野的基層活動分子,但只被他們的領導層當成棋盤上的卒子,用於和敵對的團體永不止息地廝殺。

在這篇文章當中,我會指出這種「由上而下」的方式在根本上是與我們應有的組織方法背道而馳的。革命的政治絕不是將古老的戰術和口號「灌輸」給工人階級-而是從現實的鬥爭和運動中學習,成為鬥爭中真實的一部分,盡力使其擴大,試著(謙虛地)讓鬥爭中的重要人物接觸某種組織,然後將我們在鬥爭中所學到的與歷史知識結合來更新我們的理論與方法。真正的革命政治不是由上而下實現的,而是由下而上的。

「路線」的終結

讓我們先跳脫革命者們的窠臼,領導層拍腦袋憑空發明「黨的路線」並不是極左翼的專利。在主流政黨的會議中到處可見這樣的情形。有些會以表決動議來偽裝,但那幾乎不是重點。黨的領導層、部長、或影子內閣成員們長篇大論地演講,提出不同的政策立場。然後再簡化成一句口號,譬如工黨黨魁米勒班(Ed Miliband)的「一個國家」(One Nation)或是卡麥隆(Dave Cameron)的「大社會」(Big Society)。這些就成了黨的路線,支持者必須服從,只有那些死硬的反對派才會反對。隨著時間過去,領導層可以調整這些政策轉彎-甚至180度轉彎,提出新的政策或方向,而保皇派將會繼續阿諛奉承他們。

當我們在談論列寧主義的時候,這個決策模式似乎是革命團體需要等待中央委員幾小時的暗室會議,經過哲學家皇帝們的深思後,直到如教皇選舉后的煙霧從煙囪中冒出來時,終於結論才能得以面向群眾。同志們,我們決定發起一個新的運動,叫做「團結抵抗」,這是我們目前最重要的任務。同志們,我們的口號是「英國總工會 (TUC),發動總罷工」。這樣的宣言從天而降。而保皇派照舊為這些智慧的結晶高歌,連跑帶跳地奔向工人們。黨終於在運動中現身:哈囉!看這裡!我們有答案!我們和工人階級對話的傳統成了長篇大論。

他們告知我們這種由上而下的模式就是「我們的民主集中制」。但是他們好像把民主這個部分給搞丟了。他們說,在一個戰鬥的組織中,迅速作出決定是非常重要的。迅速作出決定是很重要,如果做出的是正確的決定。但實際上,從天而降的常常是愚蠢的決議,永遠伴隨著「急迫」的藉口,有什麼能比階級鬥爭更急迫呢?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這就是決議,愛做不做!(或者是九個月之後的全黨大會再去挑戰它,當然那已經太晚了)

只要事情能辦好,誰管它呢?他們會說,我們不是辯論俱樂部,我們是革命者。但民主絕不只是一個重要的抽象概念。我們並不是因為民主讓我們覺得溫暖,或者偶爾辯論一下很有趣,而要求民主。重點在於,如果沒有民主,如果普通成員以及其背後的階級不掌握權力,那麼這些決策就是在真空中做成的。這樣所得的戰術不是立基於現實,而是過時的理論、從幾個世代前斑駁記憶中提取的經驗、個人偏見和組織自身的利益。

如果沒有與工人階級現實的聯繫,并能與時俱進的更新這種聯繫 - 就沒有名副其實的革命行動。而與工人階級的聯繫只能由傾聽、學習、好好討論並且投票來達成。宣稱自己擁有「正確」的立場并不會導致正確的民主結構會隨之而生。你必須面對回答這個問題:你要從什麼地方來達成這些立場?

我們需要的最充分徹底的民主,因為這是一個組織唯一能跟現實連結的方法。

我們是領頭的,還是落後的?

這個討論常常引來這樣的問題:如果我們由下而上的進行決策,人們不是會多少把他們過去的經驗帶進來,帶著資本主義的餘毒?最後只是在反應他們現存的意識?

但是,就像社會主義工人黨醜聞所展現的,不管這個黨說了多少大話,一個革命的組織未必有「進步」的意識。相反地,在各種時候,在很多議題上,工人階級遠比我們更進步,尤其是當我們死抱著某些幾十年來未曾檢討過的理論不放的時候。我們也很容易發現,經過過去15年來的運動和反資本主義情緒的發酵,一些由實際鬥爭所塑造出來的運動者比我們走得更遠。

就像我在前一篇文章中所說從羅莎盧森堡(Rosa Luxemburg)到東尼·克理夫(Tony Cliff),革命理論從來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從鬥爭中領悟到的。就像盧森堡說的,最重要的發展「不是那些領導者,更不是那些中央機關。這些是運動中自然的產物」。馬克思並不是坐在大英圖書館裡埋頭讀書而產生出了他對國家的分析,而是由巴黎公社的經驗得來。列寧也不是某一天早上洗澡的時候突然想出了工人委員會,這是1905年革命自發的成果。

如果你懷疑「自發性」這個概念,想想穆罕默德·布瓦吉吉。2010年12月17日,他在突尼西亞自焚。他成為了突尼西亞革命以至於整個阿拉伯之春的導火線。這不是他的目的,他也不可能預測到這樣的結果。當然,既存的組織以及其他更廣的脈絡都很重要。但誰能計畫,或者預測這些革命呢?一次又一次,運動者們都說這些起義完全是出於意外。

當然,我們必須向國際經驗學習,英國並不處於革命的形勢中。但我們真的認為那些不在我們組織中的人沒有在創造新事物嗎?自發性的意思是,在你意料之外的、「自然」發生的,由下而上的。任何曾經活躍過的左翼都應看過這樣的實例。有許多運動者比已經因循守舊的托派更加進步,也許不是在每個議題上,但起碼在某些特定的議題是這樣。想想看佔領運動的衝勁、英國反削支(UK uncut)運動的影響力、學生運動的啟發、當代女性主義者對於複雜議題所提出的嚴肅分析。(還有網路上對這些議題精通的網友們)。似乎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然後變的莫名熱門。目前我們所謂的領導者們偶爾會為他們喝采,但更多時候比較喜歡去指出他們的「錯誤」。這些領導層對於新的想法還有組織方式充滿懷疑,尤其是當成員開始受其影響的時候。

但我們不該因為這不是我們「自己人」想出來的東西就感到畏懼。這不代表全盤接受,而是承認組織與自發性存在著辯證的關係。我們的一個要務是要糾正過去過於強調組織的傾向-干涉主義-同時失去了對話的第二個部分。自發性能夠給組織帶來新生。

馬克思主義是一個強韌的體系,足以接納那些一開始看來並不合適的想法和事件(事實上,如果要為列寧的一生訂一個主題,這倒很適合)。想像一下,如果我們不只是從外部去和運動作聯繫,而是真正成為運動的一部分,並向之學習,這會產生多大的效果

成為運動的一部分

與現實生活連結的運動包括了哪些?這裡有個線索:這運動不代表要先設定好我們的"戰線",然後要求每個人加入。

2010年保守黨上台之後,我們本來有一個發起組織起來的反縮減運動的大好機會,但極左派不僅沒有擔起責任,事實上還以行動杯葛。對此我非常憤怒。工人們(通常來自當地工會)透過工會或其他當地網絡,不用等待我們給予我們喜歡的指示,在英國各地成立了當地的反削減團體。那是真正的、草根的,具有巨大潛力的反削減聲浪。這已經是非常棒的事,但我們有機會讓他們的力量更龐大。

革命者應該要看到這發展的重要性,而不是為本地工作小組設立準則或權力,好與其他團體抗衡;或是堅持所有的反削減團體應歸屬於他們特定的保護傘, 這也同樣會發生在抵抗聯盟和全國基層工會代表網絡(National Shop Stewards Network)中。一直到2010年底,我們經歷了從社會主義工人黨分裂出來以進行反擊的「統一戰線」。社會主義工人黨的領導拒絕與他們聯合,因為他們看來對於其他分支是不會妥協的。社會主義黨(Socialist Party)也只顧著耕耘自己的田,不讓自己跟工黨有任何牽連瓜葛。全都在聲明中呼籲著「團結」,但意味著行動上要從屬他們。看來這些是完全失敗的。

在很多地區,這樣的情況要好很多。不同的左翼份子互相聲援、行動,但他們經常戰略上刻意忽略各種集中制的領導。中央委員會在之中製造的內鬨跟相互懷疑,持續阻礙了聯合行動。儘管如此,最終幫助他們凝聚的,是來自保守勢力英國總工會(Trades Union Congress)的領導層。在2011年3月26日,我們看到了顯著的影響:一個規模盛大的示威抗議。但這建立起來的勢力之後就消散了。

我們可以做些什麼改變?革命者要如何在一個像反削減團體的組織裡運作,突然形成、廣泛傳達階級的憤怒,並把這憤怒迅速推高成一股力量?(我認為我已經在全民醫療保險(NHS)和反對「臥室稅(Bedrooms tax)」的抗議活動中能看到類似的信號)這很簡單:我們應該真正的投入其中,以一種提供幫助且多元的方式介入,而不是去行霸道的控制。我們應該努力向整個團體希望做到的方向去幫忙,而不是以先入為主的觀念,將我們經驗裡認為「正確」的計畫,用公開演說跟開幹部會議的方式,強行灌輸給他們。建立運動,比讓人群服從你所導向的方針,還要重要很多。所以拜託,放棄宣布另一個新的全國性的活動的行為。「團結」不能經由特定某個團體來宣布,這行動必須從基層建立起來。

這不代表排斥組織,這是讓你們的組織成為運動的助力,而非阻力。

例如,在大學跟學院裡,為什麼不用多元的路線建立一個社會主義的社群,或反資本主義的社群,而不是總是環繞著特定組織。這聽起來很顯而易見了,這與有組織的左翼在現實中的行動充滿矛盾。

另一個例子:佔領運動。革命左翼力量用賣報和一些發表的關於馬克思理論和佔領運動需要與工會接觸的演說進行干預。(少數幾個人做得更多,但這多是他們自己獨立去做的。)公平地說,社會主義工人黨做了非常多關於佔領運動的討論,但很少與佔領運動本身進行討論。與此同時,有成千上百的年輕人在寒冷中站出來,進行幾個小時關於政治的爭論。表達了來自各種傳統的思想,但多數最終指針都指向了反資本主義。

一些像這樣的事件還會再發生,或許以些微不同的形式。做一個徹底而且根本的一員包含了適當的參與常態性集會,但不能只是這樣。我們應該從組織討論,搭帳篷到廚房裡的志願者,都要參與其中。這使你贏得活動份子的尊重-當你離開時,可以與他們辯論。就像他們可以與你辯論,或教你一些你之前不知道的事一樣重要。每次我參與佔領運動,在進行中的辯論都很吸引人,難以置信的積極而且全面的氣氛,過去傳統的參與模式是不可能拿出來的。藉由參與這樣實驗的草根型民主,你可以看到非常多我們可以從中學習的東西。

我們應該不斷的問:你是怎麼認為的?你會怎麼去組織?你從中學到了什麼?而不是不斷宣示自己是「先鋒隊」,我們必須從葛蘭西的定義中找到,可以稱為「有機的先鋒隊(organic vanguard)」-從鬥爭中出現的領導-然後讓他們影響我們如同我們設法影響他們,一起討論,一起戰鬥,一起學習。而不是從外部說教,應該從中參與和學習。

(工人)階級給我們上的課

2011年11月30日發生的百萬人參與的罷工,是我至今從未看過的。這不只是眾多運動中的其中一個,左翼正確地在這場運動做了非常多的投入。那是真正工人運動的大規模行動,而不是被我們的企圖取代的行動。這問題並不是,我們不是罷工的「一份子」,因為在任何工作場所中的革命者一定會是其中的一份子。但是對於說教和學習這兩者簡單的二分法仍然可以適用於此。

你可能覺得在一場罷工中沒什麼可以學的,但每次罷工都是一堂豐富的課。如果一幅畫值得千言,那一場罷工就價值萬語。它告訴你工會的情況、工人階級鬥爭的水準,他們之間的部門跟地理差異;最讓工人生氣的工作情況,或更廣的環境現況;工人怎麼看待任何勝利的機會;什麼戰略是他們已經知道、他們會樂於使用在運動中,等等。再一次,關鍵是,放下你預先設定的戰略(無論是在「指導的」名義下為製作傳單而準備的某一行業的訴求,還是一些關於罷工委員會應有的模式),都應是讓自己幫得上忙的,並讓工人階級成為你的老師。

重要的是,它給你打下了現實的基礎,好讓你重新調整下一次行動的戰略。不像街頭的運動,罷工可以由工會官僚發起,但同樣,在現今情況下,也可以很快地被取消。11月30日的罷工之後,社會主義工人黨陷入了他們對工會運動影響力的高估,認為他們有力量可以促使官僚去喚起更多的罷工;或是一個夠聰明的「統一戰線」。如同他們在實踐中所證明的,這是不可能的。我沒有一些替代的藍圖,但如果一個黨讓他們為罷工者提供服務,從最底層的角度去處理任何情況,跟他們同一陣線,一起工作;而不是專注工會執行委員會的陰謀或更多的會議,它本可以有更深遠的影響。

馬克思主義者重視工人階級,不是因為他們不知怎的比其他人更特別或是好,或是因為覺得其他議題比較次要。而是工人有掌控經濟的能力,當他們決定停止生產,然後有潛力取代它原本的生產方式。同時,我們不要掉進一個陷阱-覺得沒有罷工就沒有辦法得到立即的勝利。舉個例子,反人頭稅的活動就證明了這想法是錯誤的。工人階級仍居運動的主導位置,如我之前所形容的;認為這抗議行動除非轉變成罷工,否則沒這麼重要的想法是錯誤的。我們必須謙虛的去看待,不要去苛刻戰鬥型態,隨時準備好生活丟給我們的挑戰。

我們可以如何組織?

如果我們要讓左翼行動符合目的,我們必須面對民主保持柔軟的身段,真正參與運動,並遠離宗派主義。我所有說的這些,不代表我們要把我們已有的理論跟實踐丟掉,一點都不是。但這代表了,隨時質疑、去反覆思考,並從我們的每一步中不斷學習。

這意味了,不要去設定我們自己的「陣線」,在從鬥爭中建立起的組織中工作,像是各地的反削減運動,然後把我們所擁有的都投入進去幫助運動的建立。這代表了停止找尋一個統一陣線,然後控制他們。我們必須能夠跟其他行動者一起工作,而不是讓他們感覺到我們在那裡只是為了賣報紙跟招募成員。我們必須要成為有經驗而且願意給予幫助、建議、討論的運動者。而不是像個躲在角落,密謀收割的人。聆聽多於發表,提出更多的問題而不是答案。

我們必須了解,領導權不是輕易取得,而是需要贏得,而且需要不斷地重新贏得。我們必須了解我們目前犯的錯誤,這說明如果我們希望有一天能教導別人,首先我們還有很多需要學習。

本文是湯米·沃克(Tom Walk)2013年3月6日在倫敦參加由反資本主義發起運動(Anti-capitalist Initiative)、《紅胡椒(Red Pepper)》雜誌和參與型社會國際組織(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a Participatory Society)組織的論壇而發表的演說。演說主題是「今天的激進政治組織應該看起來是什麼樣的?」

可通過EMAIL: rethinkingtheleft@gmail.com,和twitter:@tom.walkr 聯繫湯米·沃克(Tom Wa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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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Learning not lecturing: why the left doesn’t have all the answers" - 2013/02/11